苦尽甘方来

你看过“网上群英”这部纪录影片吗？如果你有机会亲眼看看中国女排训练的真实情景，你就会感叹这些姑娘为排球打翻身仗的那种“痴情”。

一

这是真的吗？我们拿到了世界冠军？在大阪市府立体育馆内一片欢呼声中，和同伴一起站在领奖台上的陈招娣，仿佛觉得在自己十几年的运动生涯中，她苦苦地追求着的那个目标还在远处，很远很远处……

不应当向读者隐瞒的是，前几年，医生已经明确不许她打球了。说是她得了一种什么病，弄不好得瘫痪。

“打到这个水平了，没有为国家作出贡献。我不甘心啊！”对于医生的劝告，她感谢，但她对朝夕相处、帮她培养出一股倔强劲儿的集体更加依恋。

让一个有理想的人死了心是困难的。她要和她的球友再拼一次世界杯赛，她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披甲出征了，她知道自己该付出什么。

不知道有多少次，她练完球以后拖着沉重的双脚，一摇一晃地挪动着走向饭厅；她手扶栏杆，慢慢地抬起脚，咬着牙，爬上楼梯。痛啊，撕裂似的腰痛！她不能平躺，侧卧还是疼，只能躺在床沿上……

她的手被挫伤，身上的伤口都贴了胶布。有人说，把这些胶布拼凑起来，至少也可以做一身衣服了。

“这，岂不是太凄苦了？放弃这个机会吧！”

放弃？！陈招娣从来没想过，丝毫也没想过。她盼望了十几年的就是为了这场球。她知道放弃了这个机会，对运动员意味着什么。她知道自己最珍贵的是什么，去苦苦追求的那个目标在什么地方……

二

这是什么时候？三伏天。南京，名副其实的火炉。挥扇静坐都要流汗，孙晋芳却不停地练传球。“与其这么坐着流汗，倒不如干脆练球去，随它流吧。”“砰”“砰”“砰”，清脆的响声，像一首无终止的乐曲。

孙晋芳可一丁点儿也没有想到，她，这样一个铁路工人的女儿，竟会拎着箱子，一脚跨进江苏省集训队。运动员的生活，充满着活力，奔腾激烈，她仿佛从一个世界跨入另一个世界。她曾有过一段犹豫的过程，但她最后决定了，认准了这个目标：我既然来了，就要当个“像样”的运动员。

她的胃口真是大得可以。刚刚进队，就想获得一双挥洒自如的手。训练时练得不过瘾，还把宿舍的走廊当成“第二训练场”。

“别退了，别退了，你看，屁股都撞着墙了。”这“第二训练场”也太狭窄了。

球，落地了，重来！姑娘的指标，是认认真真地接连传球五百次。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汗，如雨，不停地流淌。头发湿透了，全粘在了一起。运动衣的颜色，也被汗水浸染得由浅变深，一拧，地上汗水一滩滩的。可姑娘还在那里快活地笑着：“这叫汗水里煮球，汗水里泡球！”

出色的二传手，要练就一双能承担着组织进攻重任的灵巧的手。这要眼看八方，心手并用。千百个险恶的球，只要经过她的手，轻巧地一调整，一缓冲，倾刻间化险为夷，变得温顺平和却有着潜在的威力。有人说，从她手里飞出去的球，轻柔得像蓝天的朵朵白云，但同伴们击出去却成了一颗颗落地开花的炸弹！

姑娘真太“痴情”了！吃多少苦，谁能知道。而现实的是，手指全裂了口，流着血，球上血迹斑斑……。

“我怎么不知道苦！可我实在喜欢打球。球，把我同我的国家连接在一起了！”她说了实话。

胜利，就是通过这样的人，这样的努力，这样的精神来取得的。　

三

“毛毛说的是什么呀？”

“取得胜利的唯一诀窍是大量吃苦！”干脆、利落，酷如她的球风。毛毛，就是那个四川姑娘，12号张蓉芳。

起初，有人认为，她不是打球的料。才1米74的个子，遇到高大队员拦网，老也打不死；再来一下，又被挡回来！得折腾多少个回合呀！

不能束手无策，对自己要加重压力，苛求些，练出几手绝招来弥补。

练什么最苦？防守。

“那我就从这——开刀！”

教练在几米远击来的重球，一会儿东，一会儿西，一忽儿前，一忽儿后。人背靠近墙，没有退路，只有扑救。我们的毛毛累得呼哧呼哧地直喘大气，这个球刚救起，那个又飞来了……要救起这五十来个即将落地的大皮球啊，就这样的扑，这样的滚，至少也得连续二、三百次。

人的运动量，总也有个极限吧！她的动作逐渐慢下来，最后，实在扑不动了，红润的脸变得苍白，嘴唇都发青发紫了，腿一软，趴在地上……

“不行，起来！球，看球！”“铁心”的教练嚷嚷起来。

眼泪，苦涩的泪水，刷刷落下。

别以为排球运动员摔摔不在乎，可那不是海绵坑，是水泥地啊！不小心就擦掉一层皮。姑娘崭新的球衣裤，厚厚的护膝，用不了多久就得摔烂。皮肉破了，汗水一泡火辣辣的疼，又和衣裤沾在一起，动一动都难受……

“抹眼泪管什么用！与其对别人生气，不如长自己志气。来，再打重一点！我练死在场上，也不会下去的！”

啊呀，教练失手了，一锤子过来，打在脸上，人被打倒了，眼冒金星……

“这又算得了什么！你就是把地板打个窟窿，我也要钻进去，把球捞出来！”

人，是有很大潜力的啊，当她发现身上布满了一块块大皮球打下的伤痕，青色的，紫色的，她一声也不哼。因为这是她“自找”的啊。

四

这是什么地方？曼谷，第八届亚运会。这个地方，郎平第一次代表祖国人民去与世界强队抗衡。

“紧张吗？”“有什么可紧张的？我都等了它几年了！”出色的拦网，高超的传球，凌厉的重扣，使观众眼花缭乱，他们惊叹了：“中国女队的新兵器”，“一颗奇异的新星。”

可惜，迎战日本队时，她的脚扭伤了。“能不能坚持？”“怎么不能！笑话！我郎平什么时候退缩过！”可是力不从心，手脚不听使唤！她连连失误，终于被换了下去。中国队以0比3败北。

“不该在这种关键时刻启用一个没有把握的新手。这是中国女排用人不当！”有一位观众毫不客气地指责。

用人不当？说我不行？谁说我不行！我要干出个样子给你们看！

逆境和责难，不但没有使她屈服，相反，她奋然而起。亚运会后的三年，她练得更加艰苦。每一个发球，传球，扣球，垫球，拦网，对她来说，都似有千斤重；每一次跳、滚、扑、冲、滑，她都决不苟且。她知道自己在队里挑大梁的地位，她始终逼迫自己处于这样一种压力之下：卧薪尝胆，练，苦苦地练！

练防守累，练扣球更苦。抡臂大扣，狠狠地，一槌，一槌，又一槌；一百，二百，三百……

砰！砰！砰！……训练馆宽大的屋顶和空荡的四壁在回响着。

医生含着眼泪。他知道，郎平最近的身体情况不好，中午胃疼得觉都睡不着。现在，开晚饭的时间早已过去，她一定饿了，胃会更痛。

但她怎么会下来呢？她是在为“雪耻”拼命啊！

突然，不知从哪里她又迸发出一股力量，又跳起来，猛扣。

粗壮的胳膊开始颤抖，细高长个的身体开始摇晃，最后，她实在跳不动了。

“让你输，让你输！”

砰！砰！砰！她又扣起来了！……

五

“你不是说，冲出亚洲后就歇了吗？现在世界冠军都拿下来了，你们又要说等明年……”

其实，姑娘们何尝不想歇几天，多休息几天？可眼前，新的目标，那个永远追寻着的目标呵，又在远处呼唤着她们……

没有追求，就没有爱；

人失去了追求，往往就失去了一切！

（发表于1981年12月4日）